原创：将要被时光风干的故事（连续添加）

西湖小妖

一
　　宋老头躺在炕上。他整个春天都只能躺在炕上。
　　每一天，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炕上，一个人孤单地感受着外面的阳光一天天地暖起来，也能够感受到院子里的香椿树、枣树在阳光下抽出嫩黄的芽，他甚至能听得见那些如雏鸡嘴般的嫩芽伸展身体的声音。老太婆及儿孙们为家里碎事嚷闹的声音反而倒入不了他的耳。是啊，要走的人了，只想贪心地吮吸生命最原始的呼吸，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宋老头今年七十岁了。认识他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他能活到今天。要知道，十六年前他就患了食道癌！这个在亲人轻蔑的目光里、嘲弄的闲言碎语中倔了一辈子的小老头，终于用自己生命创造了一个在奇迹！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能和癌这个魔较上劲，而且一较就是这么多年！
　　然而，他真的老了。虽然他不认输，但人老了，真的是没有精力去再与癌较劲了。其实，说白了，宋老头已是赢家。只不过谁都不是时间的对手。
　　去年十月，他的癌细胞转移到肺部。医生虽然给他进行了局部化疗，但并不看好。可宋老头硬是又创造了一个奇迹：半年过去了，他还安祥地躺在他家的炕上！
　　他在回忆他的一生，在一点一点地品味着他的过去。
　　他还有一丝不甘心，因为他想将他一生的故事留给他的后辈。他固执地认为这应该是一笔财富。可是，他的儿子太愚钝了，对他的故事不屑一顾！
　　“只有我的小二能懂我，可惜她是个女娃儿。”宋老头想着想着，就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趁与小二独处的时候，将他的故事说给小二听。他希望小二能记住他的故事，从他的故事里品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力气走出去享受阳光和春风，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将曾经的故事在眼前演过，好等小二回来的时候讲给她听。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小二，你可要常回来看爸。要不然，爸肚子里的故事就要被时光风干了，随着我进坟墓了。”他回忆完一段故事后，就很想他的小二，但他很少打电话给她。这娃儿，要强，啥事儿都想做到心里头想的最好。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5-21 19:13 编辑 ]

西湖小妖

二

　　宋老头是大山里一户农家里的独根苗。他那节俭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母亲极爱这个三世单传的儿子，从说书里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理，竭尽全力地供他上学，梦想着他会有一个好前程。灵山秀川和吃苦耐劳的双亲养育了他的聪明智慧。从入学的那一天起，他就一路学进了省重点中学，中学毕业后在县城的一所小学任语文教师，成了他们那个山沟里第一个走出大山吃上公家粮的人。
　　每一个跳出农门年青的男子，在没有经过相亲结婚这个坎儿之前，都是骄傲自负的，认为自己满腹才学，自然能得红袖添香。宋老头年青时也不例外。
　　年青时的宋老头除了才名在外，也还算仪表堂：俊眉大眼，面相清秀，只是个头上差了点。但这无关要紧，光吃公家饭这一点，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就足以让宋老头娶上个称心如意的妻子。
　　事实也正是如此。宋老头任小学教师不到一年时间，给他提亲的人不计其数。他看来选去，喜欢上了一位正在读初中的女生。这个女生模样并不出众，但眸子里流露出的清纯和傲气深深地打动了自认为满腹华章的宋老头，他认定了这个小他九岁的女生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不想，他的痴心从此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有本事的女娃儿是婆家的福气。女生的父母认准了这个死理，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娃儿在学业上有多么出众，只想他们这个还有点本钱的女儿能找一个有钱有粮的婆家，换来一些财礼，好让他们有能力去为她哥娶媳妇。他们相中了这个来自山里的吃公家饭、拿工资、家中又无兄弟姐妹托累的教书匠。第一次让女儿与这个年青人见面时，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年青人非常中意自己的女儿，也就大胆地提条件：给200元见面礼。宋老头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了。他根本不去想：按他当时的工资，一年十二个月不吃不喝也攒不够200元啊。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谁让他中意这个女生呢？
　　回到家里，他告诉父母他看上了一个小他九岁的、正在上学的女生，人家要200元的彩礼，自己一年来交给双亲的钱也就100出头。老俩口一听独苗儿要娶媳妇，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二话不说，把儿子交上来的钱一分不少的取出来不说，还买掉了半窑洞的小麦（那可是攒了好多年的粮食了），凑够了200元钱交给了儿子。
　　宋老头欢天喜地地将彩礼交到了女生父母的手中，认为大事已定，只等着女生初中毕业后，他就娶她。

三

　　谁料想，恶运随着当时的天灾人祸也降临到宋老头身上。年青时的宋老头说话很直。他给学生上书法课时，发现毛笔的质量越来越差，就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社会主义才刚刚十几年，这人的心就开始奸了，做的这叫啥笔？还没写几个字就脱毛，还没有旧社会时的毛笔质量好。”这话不知道让谁给学校党支部传过去了，于是，党支部三天两头让宋老头交等思想问题。当时宋老头是共青团员，很有希望入党再进步的。他不明白自己兢兢业业地工作，有什么思想问题，也是年青气盛，就跟支部书记顶了起来，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支部书记恼了，就让校长停了他的课，让他当看校门的。当时正是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因为吃不到粮食都回了家，宋老头一气之下也回了大山。
　　初中女生的父母见这个山里的娃丢了工作又回到了山里，就有了悔婚的念头，但又不好直说，就对宋老头提新的要求。女生的妈对宋老头说：你要与我女子结婚能行，但眼下我们一家人没饭吃，娃她爸出去要饭，大娃不说了，她兄弟和两个妹子还都小，能不能让我们娘儿四个到你们山里去躲一躲年荆。宋老头还没有意识到人家已变心，爽快地答应道：行，我回去跟老两口把这事定下来就接你们上山。
　　宋老头回到山里，向二老说明情况后，二老劝他：咱不要山下的女子当媳妇了，山下的人心瞎了。你想想，这眼下有多少人边自家的人都没得粮食吃，他们还要让咱家娶一个养四个，这不是要咱家人的命么？
宋老头不信山下人的心瞎了，何况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从小受过年荆，日子过得很紧细，家里窑洞里的粮食总是存得满满得，只有给山下人彩礼时才卖掉了一些，但余下的粮食足够八个人吃一段时间了。于是就对父母说：山下人看起来也是一户实诚人家，咱就答应了吧。父母也是实在疼这根独苗儿，就给他出主意：那行，你就去对你丈人家说，结婚证一领，你媳妇就不能上学了，好好在家和你过日子，他们家其余四口人就可以进咱家们了。
　　宋老头得了父母的话，兴高采烈地将好消息带给自己的丈人家。他的丈人一家人傻眼了：说这山里人笨，还真不假！这年头谁家愿意多养活一个人呀？自个儿家不是就将一个女儿送给了一双无儿无女的老两口了么？既然有这么好的事，那就将这个女儿嫁给这个山民的儿子吧。这时女生说话了：要我结婚能行，但我要继续上学。宋老头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于是，双方订好了领结婚证的日子。

征途

继续呀 LZ

西湖小妖

新朋友坐沙发。欢迎啊！
我会继续，谢谢支持！

旷野小狼

帮顶，呵呵

优优

妖的帖帖，继续哈。

漫卷云舒

宋老头好象很有故事的人呀，等待精彩的后续!妖加油!

西湖小妖

小狼、优优、云姐姐，你们都来啦。哈，妖会努力加油滴。有你们的支持，妖心里觉得好惬意哟！

西湖小妖

　　　　　　　　　　　　　　　　　　　　　　　　　　　　　四
　　宋老头躺在自己的炕上，一边贪婪地、深深地呼吸着从门外吹进来的隐隐约约的春天的气息，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天，从来没有！因为那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在瞬间从希望的顶峰跌入失望的谷底是啥滋味！
　　那是春雨小住后的一个礼拜六。宋老头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出了山，一路上看着才冒出嫩尖尖的草芽和树枝，心里挤满了欢喜和向往。现在全国形势外表看起来一片大好、热闹异常，其实骨子里已经虚了。农村人不好好地种粮食，搞啥大炼钢铁？农民能叫卫星上天？笑话！这人也不知道咋的了？尽做些不着边际的事？人定胜天？自然规律是人可以改变的？六十年代初，逛妄的中国人不是开始自食其果了吗？全国上下都为吃的犯愁，多少人开始啃树皮填肚皮！唉，想这些做啥？我已不吃公家粮，也就不操公家心。和惠结婚后，就住在山里的小窑洞里，过陶潜诗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日子，有了儿女……,想到这，宋老头还记得，他当时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串情境：青山下，溪水边，惠一边用棒槌捶打着大石头上的衣服，一边给几个娃儿教背唐诗；他的娃儿们，一边在石头缝里用棍子捅螃蟹，一边放开嗓门高声念“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呢，则在小溪边的大核桃树下一边摘青绿的核桃，一边满足地看着他的妻儿…...。说不定等娃儿们长大后，世道又变清朗了，我们教了他们满腹的才学，也能让他们在社会上好好地闯闯呢。
　　宋老头就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走完了四十多里地，走到了丈人的村子里。尽管他早不当老师了，但村子里的人总巴结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宋老师来了。”这天很怪，他碰到的人都冲他不自在地笑一笑，就赶紧走开，生怕他问啥似的。他纳闷地走到进了丈人家，结果一个大人都不在，只有惠的大妹子一个人在院子里呆坐着。
　　“爸和妈呢？”
　　“不知道。”
　　“你姐呢？”
　　“不知道。”
　　“屋里其他人呢？”
　　“我妈说了，你来了问我啥都叫我说不知道。你就不要问了，我反正都是不知道。我在这坐了很长时间，我出去呀，你看一会门。”说完，她拍拍屁股后的土，自个儿出去耍去了。
　　宋老头不得不信二老的话：这山下的人心真的瞎了！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不知道咋办好？
　　他整整坐了一上午，惠家没有一个人出现。说好今天去乡政府领结婚证的，结果她家唱起了空城计！这山下的人心咋这样？
　　眼看着日头偏了西，他丈人家还是一个人都不闪面。宋老头心里这个火噌噌地往外窜：这山下人竟然这样欺负人！不行，我必须找到惠，问问她是咋想的？她不会像她家里的人那样黑心肠的。可他在哪里找她呢？
正当他发呆愣神的时候，汉民闪到他跟前：“振海，惠她妈打发惠到火车站她的一个要好的同学家里去了，快去找吧。可不要说是我说的。”说完，汉民一闪又出了惠的家门。
　　宋老头心头一亮：汉民还真够义气！他只不过在空闲的时候给他多侃了些三国故事，他却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
　　宋老头起身奔向村南头十里外的火车站，忘了自己已饿了快一整天了。
　　宋老头后来听汉民讲，惠的一家人就躲在隔壁的本家人那里，他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进了门。当然，他们也看到汉民给宋老头报信。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们和汉民再不说话。

漫卷云舒

妖继续啊，我昨天看断臂山,真的很压抑,和哥们聊了一会儿,才继续看完了,如果今天写了读后感才得以释放出来!

宋老头还满执着的!

漫卷云舒

妖继续啊，我昨天看断臂山,真的很压抑,和哥们聊了一会儿,才继续看完了,今天写了读后感才得以释放出来!

宋老头还满执着的!

西湖小妖

我上周六看了达芬奇密码，值得一看。汤姆汉克斯主演。
这篇可能很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写完，但我会坚持下去的。

西湖小妖

五

　　“如果那一天我不去火车站找惠，不娶她当媳妇，我这一辈子会是啥样子呢？”想着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宋老头在心里苦笑着问自己。
　　当年，他听了汉民的话，去火车站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了惠。惠说她妈说了“振海他妈病了，托人从山上带下话来，先不领结婚证，等他妈病好了再说。上回赶集时，碰上了你车站那个和你要好的同学，她说叫你礼拜六找她耍去。”她这个同学因为家里穷得连饭都没的吃，早退学了。惠能去和她耍，自然高兴。
　　宋老头知道不是惠的错，的确是她家里的人变了卦。
　　于是就对惠说：“你回去对爸妈说，如果你们想退婚，我也不强求，按规矩退了彩礼，咱俩的事就算完。”
　　惠问：“你咋一见面就说这话？”
　　宋老头平静地说：“没啥，你回去就这样对大人说。我等你回话。”说完，转身就走，憋了一肚子的怒气、怨气、窝囊气又奔了四十多里地回到了祖辈住的山窑里，一头闷到炕上大哭起来。
　　二老知道独子的脾气，犟着呢，不是受了天大委屈，他轻易不流眼泪的。
　　“嗨，大不了咱不要他山下的媳妇。山下的人心奸，你才经过。没啥！”老父亲开解着说了一句，就任着他大哭。
　　“200块钱买个经历，也值。”老母亲眼瞎，但心亮堂着呢，她可不想让独苗想不开。
　　“凭啥？200块钱一半是该我孝敬你们的，一半是你们从嘴里省出来的。凭啥要让心奸的人得便宜？”听了二老宽心的话，宋老头犟劲就上来了。他停了哭声，起了身，一边向老母亲要馍吃，一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他们理亏，我得把彩礼追回来！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5-24 22:24 编辑 ]

盛世之恋

原帖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5-23 21:40 发表
我上周六看了达芬奇密码，值得一看。汤姆汉克斯主演。
这篇可能很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写完，但我会坚持下去的。

看来你们生活还是比较丰富地

早就想看，一直没时间

橙橙香

后面的呢？

西湖小妖

[六

西湖小妖

七

　　当初，为啥竟然会因了惠的缘故，一辈子被这伙人牵制？宋老头咋也想不通，可想不通归想不通，他从不后悔娶了惠，因为惠没有听从长辈的话，自作主张地与自己领了结婚证。不管当时惠是出于啥心思，在那时候能这样做，真是不容易！
　　那是宋老头到学校寻过惠两个礼拜以后的一个晌午，宋老头正闷着头，跟自个儿的大人围坐在窑洞前的打麦场上削柿饼，冷不丁一抑脸，眼前山头旁的小道上晃出一个人来，竟然是穿着枣红色大襟粗布衫的惠！
　　她这是第二次上山。第一次是他们婚事说定那阵子。
　　惠没走惯山路，到宋老头的窑门口时，腿软得直打颤，一脸的汗水，嘴皮都干了。她看着宋老头一家三口，咽了口唾液，怯声地叫了声：爸，妈，振海，削柿饼呢？
　　宋老头一家人刚开始不知道惠是来做啥的，眼睁睁地盯着惠走到他们跟前，一时不知道该说啥。惠这一开口，宋老头的妈就伸着手摸着赶紧招呼：“娃，快坐下歇一歇。振海，赶紧去倒碗喝的来。振海他爸，你快去把锅里还捂着的热馍端出来。”
　　惠静静地喝了水，吃了馍，就跟宋老头学着削柿饼，在学的时候慢慢地跟宋老头的父母说了：这次上山来，是想和振海明儿一大早下山到合作社去领结婚证。不知道为啥，惠说了这事后，就前前后后地给宋老头的妈打下手做活，也不和宋老头说话，跟他妈也只说山上的事情，绝口不提她自个的父母。
夜里，惠也是和宋老头的娘睡里炕，一宿无话。
　　第二天领了结婚证后，惠带着宋老头回到山里娘家，并说他们把证领了，这一下，把马蜂窝给戳开了！
　　惠的妈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你这不要脸的女子，谁给你的胆，叫你领证去？”
　　惠的眼泪哗一下涌出来：“你不是说要给我哥娶我大嫂子，彩礼早用了，还不了振海么？”
　　“彩礼就是不退，我们没钱退，村里这种事情历来多着呢！咋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女子。”
　　“我在学校里好歹也读了几年书，人咋能这样坑人呢？”
　　啪！――
　　惠的脸上狠狠地吃了她妈一耳光：“读了几年书就学会跟大人顶嘴，看来早早把你给出去挣些钱才是对的！”
　　宋老头一见这光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拉惠的手：“惠，咱回。我会继续供你上学，再不叫你受你娘家人的气。”
　　说完，拉着放声大哭的惠，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惠的娘家门。

西湖小妖

八

　　“我们也曾过过几天小夫妻的快活日子呢。”宋老头闭着眼睛躺在炕上，一时间感觉到了春天阳光的暖意，远远的、带着香甜味的记忆不觉间飘进了心里。
　　四十年前的那一个夜里，惠跟着宋老头走进了他们家的窑洞。
　　在回山里的路上，起先惠不时地摸着眼泪，宋老头絮絮叨叨地替她开解：“你今儿能这样做，我宋振海这辈子都要护着你，那怕拚了我这根独苗的命不要，以后都不会叫你受委屈！你放心，上了山，你喜欢上学，我会卖柿子核桃供你上；你啥时候不抱怨你大人了，想回娘家去，我还会跟你一搭去回门；我不会让你大人觉得嫁了我这个山里娃亏了，以后你娘家日子过不去，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出力的……”
　　他的话打消了惠的顾虑，她终于不再流眼泪，盯着宋老头认真的开了口：“我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又有了你这　话，就不会有啥想头。就是我以后上学有了出息，我也决不起瞎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再无话说，揣着各自的心思走到了宋老头家的窑洞。
　　山上的老俩口心悬了一天，当宋老头的盲母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时，悄声里满是惊喜：“振海他爸，两个娃都回来了！”说完就摸索着去收拾里炕。老头子听老伴这样说，也忙着从窑洞后面的箱子里去抱早已准备好的新棉被。
　　惠跟着宋老头一进窑洞，看到这光景，一路上的担心全没有了。心想：“山里人就是厚道，要是在山底下，婆家对一个送上门的媳妇是看不上眼的。”
　　宋老头见二老这样的举动，眼眶一时湿了，却用快活的语调说：“爸，妈，明儿一早我还要送惠去县城里上学，　　不知道咱窑里的馍够不够惠明早拿？”
　　“够！够！你俩先到里炕上歇着去吧。”老俩口同时点头应着儿子。
　　宋老头和惠走了一天的路，又受了她娘家人的气，都乏了，倒在里炕上的新被窝里就打起了呼噜。
　　“瓜娃！窑里的馍都是陈的，咋能拿？他两个先去睡了，你从场里扯些给麦桔回来，我给咱儿媳妇这就烙新馍！”
　　“你看你这瓜老婆子，见了儿媳妇就高兴得不知道天明夜黑咧！嘿嘿！”老头子嘴里叨叨着老伴，自个儿也乐颠颠地朝洞外走去。
　　天还没亮，惦着上学的惠就醒了，她一起身，宋老头也就醒了。他俩同时闻到了的麦面油旋饼汆香，也看到了窑洞口二老的身影。
　　他俩起了身，洗了脸，宋老头的盲老母递给他一袋馍。他接了过来，馍的热气还在。他隔着袋子一摸：“妈，你夜里给惠才烙的麦面油旋饼？”
　　他老母亲避过他的话头：“多嘴啥呢？路上拿上棍，小心狼！送到了你也早早回来。”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宋老头常去县城卖山货，顺便给惠捎些过去。一到周末，他就去接惠。两个人在回山里的路上寻到很多乐子。秋天的山里，到处都是野果，他们一路上摘着吃，真叫开心！加上过路的山里人常好客地将自家的杏干、柿饼等干货塞到他们手里，这叫惠感到心里热热的。山下的人大炼钢铁不种粮，这些年没有吃的，亲戚之间都不想给他人多吃一口饭，不是连自家的兄弟妹妹都抢自己那份饭吗？山里人却愿意把自个的东西送给不相识的路遇人！
　　“唉，好日子总是短！”宋老头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立冬不久的一个周末，他们小两口高高兴兴地回到山里，一进窑洞，两个人的脸都黑了下来：他家的外炕上坐了四个人――惠的妈和惠的一个弟、两个妹！
　　惠吓得就要往外跑，她妈从炕上溜下来：“不用跑，我不是叫你回去的，也不是来骂你的。生米都做成塾饭了，我还能咋样？”
　　惠听了这话，才立到了窑门口。
　　宋老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二老，妈脸上平平的没有声色，爸闷着头抽焊烟，也没话。
　　惠的妈转身对宋老头说：“你从前要和惠结婚时，曾经答应过：叫我们娘儿四个到山上来避一避年荆？你不能不说话不算数！”
　　“那不一样！你跟本就不让惠跟我家振海结婚，是惠懂事。我们认惠是儿媳妇，也当闺女待，当然也认你这有亲戚。我们娶的是惠！”宋老头的妈眼盲心亮，言语头子也利。
　　惠听出了婆婆的言外话，一时变了脸。她恨自个妈不争气，但婆婆这样说也伤她的心。
　　宋老头咋能不了解惠的心思，赶紧陪笑：“我们山里人说话算话，不管妈你以前咋样，我答应过惠：你还是我丈母娘。你们就在山里住上几天吧。”他也想过了，他们能住多长时间？年关挡着呢，他们总不会在山上过年吧？最大一个多月，有啥呢？
　　惠的脸色缓了下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二老一脸无奈，也只好由他。
　　就这样，宋老头家里一下子多了五张吃饭的嘴！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6-7 22:50 编辑 ]

西湖小妖

敢问楼上的朋友，何谓深刻？
妖不想唱高调，自认为平淡中深藏着人性的美与丑，很多人之所以尝不到幸福的滋味，就是看轻了这平淡之中的深刻而去期盼什么“指路明灯”。
你不喜欢，可以不看；你看不到它的深刻，妖能理解！
多谢回贴！

西湖小妖

九

　　忆到惠的妈带着一弟两妹上了山这一节，宋老头突然想起他上中学时读到的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已记不起来了，大意如此：在热带雨林地区，生长着一种藤状植物，它的藤蔓善于依附在大树的表面向上攀爬，它的根深扎于大树体内，靠吸取大树的营养维持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藤状植物越长越茂盛，但大树却慢慢因不堪重负而干枯死亡，倒在林海之中，藤状植物也因失去营养来源而死亡。
　　这一辈子，惠是她娘家人的大树，她娘家人是缠死惠的藤。惠聪慧的心被她的娘家人早早给缠死了，她成了老太婆也不明白这个理。我是惠的大树，她是缠我的藤。我的精气儿眼看着要被她熬光了，她却从来不承我的情。唉，这一辈子，难道就这么着要被耗完了？
　　宋老头想到这里，胸部化疗过的伤口剧痛起来。他极力压抑着呻吟声，盼着这阵痛快点过去。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他不想看到老太婆对着他不耐烦地皱眉头，尽管他在感到自己生命快到消失的时候希望她在身边；他不想看到儿子媳妇面对他的痛苦面无表情的冷漠，老太婆把儿子媳妇惯成了，除了他们自个儿，谁都不放在心上。
　　还好，阵痛终于过去了。疼痛最耗人的精神。宋老头一时迷迷糊糊地想睡，却又总是睡不实，惠的母亲上山后的情景开始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重现。

漫卷云舒

平淡的幸福满含着深刻的蕴意!支持,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绿快红怡

期待下文！

西湖小妖

十

　　宋老头答应了丈母娘的要求后的第一个夜里，就发现他的想法彻底错了！
　　山里还没通电线，天一黑就要拾缀着睡觉。不等宋老头的妈开口安顿，他丈母娘先开了口：“惠，咱娘儿们几个和你妈睡里炕，你兄弟跟你爸、振海睡外边。”
　　宋老头的妈一听急了：“亲家，里炕是振海和惠结婚的新炕。你们睡前炕，我跟老头子到隔壁他大伯窑里去凑合几天吧？”独苗的媳妇娶进门还没有一个月就不能同炕，老婆子心里能高兴？
　　“咋了？女子都进了山窑了还能跑了？惠要一辈子和你振海睡里炕，还差这几天？”
　　“哎――我说亲家，这里是你的屋还是我的屋？”宋老头的妈觉得有必要提醒自个儿的亲家。
　　“你的屋？等你死了还不知道是谁的屋！我女子在学校里学习是人尖子，给到你这山沟里头还不白便宜了你。告诉你，我把我女子给到你山里头就是要你养活我们一家人的，不是这年月，你娃能娶到我女子？”
　　“不是我山里人要娶你女子，是你女子送上门的！”
　　这时惠“哇――”的一声哭着跑出了窑洞，宋老头搁下一句“看你一个一个嚷得好！”就跑出去撵惠。
　　“娃他爸，快出去看去！”宋老头的妈一看儿子媳妇都跑出去，不由得担心起来，秋深了，狼也出来的勤！
　　宋老头他爸赶紧从灶边上拾起烧火棍撵了出去。
　　惠她妈气急败坏地朝着外里黑漆漆的夜高声叫骂：“跑！跑！不要脸、不争气的女子，就知道个跑！跑到外头叫狼吃了也零干！哼！”

　　惠也知道山里有狼，所以跑下洞前面涯后也不敢再跑。宋老头没费多少力气就撵上了惠。宋老头他爸影影忽忽地看见两个人靠在涯边的石头上，唉了一声转了回去。
　　宋老头知道惠为啥哭，就不急着劝，等惠哭乏了，才缓缓地给惠开解：“你上山快一个月了，我妈对你咋样？”
　　惠抽嗒着不吱声。
　　“你上学吃的馍，咋样？”
　　惠不再抽嗒。
　　“我妈每一次见你回来，高兴不？”
　　“高兴。”惠开口轻声说。
　　“哪你还哭啥？跑啥？不是大人吵嚷急了话撵到了么？”
　　“再咋的妈也不能那样说，太伤人！”
　　“那山下妈说得不是更难听？”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山里妈对你好还是山下妈对你好？你凭良心想一想。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把丈人家大人叫爸、叫妈，她谁有你这面子？”
　　惠扭捏着笑了一下。
　　“好了，咱回吧。”
　　惠跟着宋老头上了涯，远远地看见窑门口烧着一堆火，是自个儿的公婆在等他们。
　　宋老头他爸等他们走近了，悄声说：“惠，你跟你妈去里炕歇着去，振海，你就和你妻弟咱三个睡外炕，瞎好也就年前不到两个月，腊月他们总要回去的。”
　　惠小声应着，扶了婆婆借了洞口的火光朝里走，见妈和兄弟、两个妹竟然都睡着了！她心里一酸，把眼泪硬生生地往肚子里咽。这情形，被宋老头看到了，也替惠心寒。

西湖小妖

十一

上

　　＂唉，我这一步真是走错了，好心没落下个好结果！＂宋老头被疼痛折磨得很疲乏，但惠的娘家人几十年前的言语行动，倒象是电影放到了热闹的地方，想停也停不下来一样。

　　第二天，宋老头的丈母娘倒是起得很早，没事人一样和摸索着收拾屋子的亲家母打召呼：＂娃他妈，一大早就忙开了？＂
　　＂今个儿人多，我一个瞎老婆子手慢，起来早些才能叫这些人赶上吃饭。＂宋老头的老母亲不冷不热地应承着。
　　＂快起！快起！跑到人家屋里来还得跟猪一样死！＂丈母娘突然扬起了噪门骂开了。惠和她的弟妹不约而同地翻身坐了起来，茫然地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自个儿的妈。
　　惠懂事地穿了衣服，和婆婆一块儿在锅台前忙开了，身后传来自个妈的哭声：＂我前辈子是造了啥孽了？放着灵里灵性的女子不好好供着上学，叫我娃上山来受苦？走个亲戚串个门，人家连个好声息都不给！＂
　　惠听着有些离边了，偏着头小声对她妈说：＂妈，你不要多心，这不我这边的二老和振海在供我上学么？＂
　　＂要你多嘴！＂惠被她妈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身子激泠泠地抖了一下，＂真个是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才离了娘几天，就心向外了！铁娃，鱼，茶，我们快走！这儿哪有咱娘们四个落脚的地方，咱们自个儿到山里头寻活路去！＂
　　惠的妈说着，就带着刚穿好衣服的几个娃朝窑洞口走。
　　惠一时气得两股眼泪直朝下流。山里人心地善良厚道，惠的婆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说话的人，一听说她们要走，想着几十里山路，咋也得叫人吃了饭再上路呀！她摸索着要拦着她们：＂亲家，亲家，你是个心明眼明的人，不比我老婆子！你知道娃没好个意思，候一下，候一下，我和娃这不给你们做饭呢么？＂
　　山里男人有规矩：婆娘们吵架不插嘴！在场上晒柿饼的宋家父子，听到惠的妈闹着要走，也不得不准备进来劝说。不等他们开口，惠的妈就拨开他们，带着三个娃走了！

飞翔小孩

小孩欣赏不半途而废的女孩。: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11-2 21:35 编辑 ]